我和你有同样的想法,希望有人回答你
衣:
改革开放前有两种情况。
建国时期特点——新旧交替,革命特色。
食:
刚建国时期——生活贫困,食不果腹或粗茶淡饭。
那个时候盛行粮票,粮票是计划经济的产物。50年代初,我国粮食短缺。中央政务院于1953年10月发布命令:全国实行粮食计划供应,采取凭证定量售粮办法。在票证盛行的年代,也是物质短缺的时代,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,人们才能凭票购买一些糕点糖果、干货果品,而且分量都极少。
住:刚建国时期——居住条件差
城市居民的住宅大多面积小,设施简陋。 如北方的大杂院,南方的亭子间等,十分拥挤杂乱,屋子小得给人以压迫感。 农村里,北方内地多为土坯房、窑洞,南方多住茅草房,房屋破旧,年久失修,岌岌可危。 人畜有时混居一室,卫生条件差。
行:
刚建国时期——交通不便 大城市(如北京、上海),电车、汽车比较多见,黄包车,自行车是比较普遍的代步工具。 在一般的中小城市,有少量的自行车和人力车。 而农村里,北方有马车、人力板车,南方有航船、牛车,步行是最普遍的出行方式。
我在这里抛砖引玉一下。
其实了解一个国家人们的生活状况,还是要具体到某一个群体的生活状况。我建议你有机会听听高华先生的,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,里面有着翔实的具体的有关不同阶层的收入,生活状况,以及社会地位的描述。我自己听了两遍,以后还会听。
大的基调是,建国初期,为了保证政权的平稳过度和经济的稳定,不管是经济上或者政治上,没有非常严重的变革,从某种意义上说,是继续新民主主义革命,也就是允许资本家或者资本主义发展,并没有要实行社会主义改造和农业集体所有制。这段时间大概是1949-1953年。
我粗略的描述一下不同阶层的生活状况,
1.数以亿记的普通农民。虽然生活不富裕,但是很开心。因为在土改的时候都分得了土地,劳动积极性很高,感觉生活充满了盼头。而且当时的党比国民党先进太多,不存在很多保长或者官府鱼肉百姓的事情。看看白鹿原大概会了解,建国之前是什么样。
2.极少数的知识分子。建国之前的进步的知识分子大部分对中共表示同情,甚至很多人都加入了中共。不喜欢中共的也都跑去了台湾。所以等待解放军进城的时候,知识分子感觉到了新气象,对新兴的政权持观望期待的态度。尤其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严格作风,关闭妓院,禁止吸食大烟等等,都获得了知识分子的好感。他们是从内心里看到了某种希望,所以在社会主义改造的初期,很多知识分子是很支持的。但请注意,当时中国的知识分子,高中以上学历就算,也就是几十万人,现在一年大学生就毕业就几百万人,所以大家可以看到普通的中国人是什么情况。大约80-90%都是文盲。
3.大城市的资本家。53年以前这部分日子还是不错的,新的政权采取了拉拢的政策,因为怕经济崩溃,之后的各种改造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。
4.各种地主。这部分人一般来说,土改的时候已经被教育过了,能跑的都跑了,不能跑的也学乖了。但是这部分人在后面的各种运动中,多次的遭受打击。
5.各种地痞流氓反革命国民党余孽。其实人数肯定比知识分子多的多,这部分人遭到了严酷的惩罚。惩罚方式可能过于残忍,但在现实意义上,确实社会治安得到了极大的提升。各种恶霸或者收过路费的情况得到了很好的改变。
..........
一点拙见,仅供分享。建议大家去听高华老师的讲座,十几个小时。
如果有人感兴趣,我继续唠唠。
二零二二十月二十九
如花似火
作者:夏黎
战争的阴影已经蔓延到了这个蓬莱地区的村镇,但她的父亲还是大张旗鼓的举办了婚礼,为了纳妾。她的母亲躺在病床上,在吹吹打打的声音中默默流泪。
她跑出家门,径直去了八路军的征兵点。前几天,她在镇上看到了征兵点的女干部,穿着虽然打了补丁但十分干净整洁的军装,英姿飒爽,独当一面。她想成为这样的女人,而不是象自己的母亲那样。
年龄太小,人家不收。她连续3天都守在征兵点门外。
征兵点的人被她的执着所打动,破格入伍。拿着那件不太合身的军装,她飞奔到镇上最好的照相馆,照片上那个戴着军帽的16岁女孩,笑颜如花。
入伍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改名字,要切断和家里的联系,才能保证家人不受牵连。
她最后一次回家,母亲仍旧病中昏睡,她在床头磕了三个头。父亲在堂屋边抽大烟边听小妾唱戏,吞云吐雾中模糊了面目。
三个兄弟到门口送她,大哥憨厚淳朴,虽然担心但仍旧说:你想干啥就去干吧。二弟三弟还小,不明就里的哇哇哭起来。
她没有想到,未来,这三个兄弟和她将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。
年龄小,还不能拿枪上战场,所幸她上过学有文化,组织安排她参加小学教员培训班,准备给战士们当小老师。
城里的伪军拿到了培训班的名单,逐一捕杀,曾经的同学都惨遭毒手。或许是命运的眷顾,20几个人,独她逃出了生天。
除了教战士,她还会教村里的百姓,特别是妇女。她的母亲目不识丁,对外面的世界毫无认知,她对女人如此的境遇深恶痛绝。她寄住在某个村子的大娘家,周围的妇女常常聚到这里,边纳鞋底、边奶孩子,边跟她学认字。女人们第一次读书,也第一次明白原来女人不是必须逆来顺受。
某个女人日日被丈夫打,她勇敢的站了出来,在全村人面前批评女人丈夫,其他女人也团结一致要求女人丈夫承诺再不动手。
女人丈夫向日本人告发了她,说村里有共产党。
命运再次眷顾,日军到村子时,她恰好被叫到别的地方去开秘密会议。
等她再回村里,只有一片残骸与遍地尸体。她哭了,边哭边骂,用最狠毒的词。哭过、骂过,就和其他百姓一起挖坟埋人。
跟着大部队行军,她在河边洗衣服,晴空万里、青山绿树、河水潺潺,她的心里透亮快乐,四下无人,她向着河水大声的朗读自己最喜爱的诗歌。
偏偏国防剧团的团长经过,把这个声音响亮又清澈的小女孩招进了话剧团。那年她18岁。
她本以为话剧团演出就为了娱乐、放松官兵,但其实不然。部队文化水平普遍低,能识字的没几个,能读懂文件材料的更是凤毛麟角。思想的传递、规矩纪律的树立,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……话剧团把这些内容融入到大家喜闻乐见的剧目中,润物细无声般的送到每个人心里。
团长比她大六、七岁,其实也不过二十四、五,听说参军前是某个大家族里的少爷,但从现在的他身上完全看不出“少爷”样,头发乱蓬蓬,叼着劣质烟卷,文思泉涌的写剧本。唯手中一杆金笔,泄露了主人曾经的身世。
她的第一出戏,演的是白毛女,团长给她排戏讲戏,她突然说:我演不下去了,团长问为什么,她说:我想哭,说完就孩子般的哇哇大哭,弄得团长手足无措。
白毛女上演了,反映热烈,团长亲自客串黄世仁,没想到有个战士现场掏枪冲着黄世仁就射,幸亏没打中。险些死在自己同志手里的他竟然还很高兴,嘿嘿笑着说:瞧我演的多真!
剧团总是深入一线部队,她也见证了各种死亡。有个文弱的男生,以前是唱戏的,在老家还是个不小的角。战斗间隙,战士们围坐地上,让他唱一个。他刚站起身,就被流弹击中胸口,其实也没流多少血,刚说了一句:没事儿,不痛。然后就没了气息。
这种死法还是相当好的,没受多少苦,也有个全尸。团里还有个姐姐负责化妆道具,性格温婉对她照顾有加。姐姐梳着两条油亮的辫子,一次在树下收拾道具,炮弹落下来,尸体都拼不起来,只有两条辫子在,上面还带着血淋淋的头皮。
自从那个姐姐牺牲了,她就兼管化妆道具。各支部队缴获了什么新奇的东西,都往剧团送,小到皮鞋、眼镜、腰带,大到马车、帐篷、行军床……听说“小白毛女”负责接收道具,大家送战利品的积极性更高了。
正所谓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,一部戏最重要的反派是个伪军头目,她哪儿也找不到伪军头目的衣服。侦查连长知道了,扔下一句:你等着,带着几个战士就出去了,过了半天,带回一个“舌头”,现场扒下衣服交给她。
搞笑的是,这个莫名被俘的舌头还跟着所有官兵一起看了这场大戏,不知他是该哭还是该笑。
听到团长牺牲的消息,她觉得心口突然很痛。战友给她一封带血的信,说是他留下的。字迹龙飞凤舞,诉说了对她的爱慕。她觉得要疯了,漫无目的在风雨中狂奔,最后也不知怎么,竟然撞近了他的怀里。原来他死里逃生,活着回来了,她紧紧的抱住了他,又哭又笑。
他们约定战争胜利了就结婚,但就在抗战胜利的曙光呈现眼前时,上级让剧团改编、演出话剧《前线》。这部剧的主题,是告诫官兵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。他边改写剧本,边告诉她,日本鬼子虽然打跑了,但战争并不一定会结束。
解放战争打响,他们继续结伴奔赴战场。动荡的时局阻拦不了他们在一起的决心,他们在破旧的小茅草屋举办结婚典礼,所谓宴席,就是辣嗓子的劣质酒和硬梆梆的花生米。剧团的成员都来了,各显神通,节目一个接一个,引得附近的战士百姓都围过来,倒象是一场大型演出。
跟着部队行军,途径离她老家很近的地方,仍旧不敢回家,怕连累了家人。丈夫托人暗中打听消息。她父亲已经过世,小妾席卷家中细软不知去向。母亲的病倒是好很多,就是眼睛不太好。家里穷困,全家靠大哥一人支撑,年纪大了却也找不到媳妇。三弟还好,二弟弟前两年也参军。打听消息的人告诉了她二弟弟参加的部队番号,她心里不由一紧,那是国民党的部队。
她边听边哭,心疼自己的母亲和兄弟。丈夫默不作声,背着她让人愉愉把自己的金笔送到她家。这事她始终不知道,问他金笔去哪儿了,只说是路上丢了。
每每见到俘虏的队伍,她都要凑上去瞧瞧,看看会不会见到二弟。一次看到担架上一个血肉模糊的俘虏,高矮胖瘦、脸型头发都和符合她对二弟的想象,她扑上去抓住伤员的手,弟呀弟的喊,那伤员也回光返照般的大喊:姐呀,我的姐!然后就断气了。她用毛巾仔细擦净伤员的脸,发现其实并不是她的二弟。
不知哪个部队缴获的放映机,她第一次看电影,被这光与影的魔术深深吸引,久久不能平静。她兴奋的给丈夫讲电影,说以后要是也能拍电影就好了。
北平解放,她和他住进了城中的一个小四合院,终于有了个安稳的家。
新中国成立,毛主席接见部队文艺工作者。她的个子太小又站在后排,为了看见毛主席,一跃逃上桌子,跟着人群一起欢呼雀跃。突然腹痛难忍,被人送去了医院。检查了才知道,已经怀孕3个月。
整整躺了5个月,孩子还是早产了,所幸身体健康,就是个头太小。出院的时候,丈夫用棉帽子装着孩子回了家,朋友们奔走相告,说他们生个了“小猫一样的娃”。
她和丈夫都仍旧忙碌,她负责评剧团的工作,丈夫负责全军的文化工作。一天,丈夫告诉她,军队要组织电影制片厂,正从各个单位选调干部,她高兴的飞起,说去当个打扫卫生的都行。
关于电影,一切从零开始,但光有热爱是没有用的。
有个从香港请来的摄影师,经验丰富却自视清高,对谁都爱答不理。一次不知为了什么事,说共产党的干部没文化。她笑嘻嘻的拉住摄影师,说有没有文化咱比比,不比别的就比写字。同一个音,看能写出多少个不同的字,写的多的就赢。从三局两胜到五局三胜,次次都是她赢。
后来摄影师就成了她的师傅,倾其所有把自己的知识传授给她。
她拍了第一部电影,纪录片,名字叫《一定要解放台湾》。
她想拍故事片,但清楚自己的水平离故事片导演还差得太远。
幸运再次降临,首届导演研修班要开班了,老师是从苏联来的著名导演。这样的机会怎能错过!参加考试的那天,报名的人从礼堂门口排到了大院门口。其中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,都是已经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。想到自已半路出家,又已年过三十,愈发紧张。
笔试之后是面试,苏联导演亲自面试。提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,让她讲了个故事,又突然问她:会跳舞么?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,竟眼睛眨都不眨的说:会,然后调动起自己关于舞蹈的所有记忆,开始“跳舞”,直跳到面红耳赤,发辫松散。
真的被录取了,她在家兴奋的又叫又跳,丈夫一把抱住她原地转圈,儿子在一旁大叫:我也要!我也要!
苏联老师格外严格,不管学员过往是否有电影作品,一律要求从零开始,每天都有大量的功课,阅读或者写作。
老师叫她“问题同志”,不是因为她“有问题“,而是因为她太爱提问题。她手里拿着笔和本,不分时机的追着老师问,有次竟把老师截在了厕所门口,急得老师直挠头。
毕业考试是完整分镜头剧本,电影类型自选。她选了喜剧。老师嘲笑她,说喜剧比悲剧难得多,现在的她还差得远着呢。
话虽这么说,老师在她交的剧本上密密麻麻的写了修改意见,在回国登机前的一刻交还给她。
她的第一部故事片完成了,喜剧,讲了三个战友的故事。她躲在放映厅的一角,观众笑声阵阵,独她留下了眼泪。
工作忙得团团转,偏儿子不让人省心。调皮捣蛋,远近闻名。她经常出外景,孩子的事只能交给丈夫。每每丈夫请假,同事都会调侃:啊呦,部长,又要去学校接受批评教育呀?
丈夫对自己是高标准严要求,对宝贝儿子却是无标准零要求。学校闯了祸,接回家的路上竟然还要吃顿好的,说是给儿子压压惊。
终于可以放心的和老家联系了,大哥在她的再三要求下来了趟北京。大哥仍旧孑然一身,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,完全是个农民的模样。大哥第一次和自己的妹夫见面,知道妹夫是个挺大的领导,有点局促不安。本想带大哥下馆子,却死活不肯。丈夫亲自下厨,把这个月供给的肉都做了。饭桌上,大哥掏出金笔,说当年知道是她愉愉送来的,不舍得典当,现在还给她。她拿着笔,狠狠瞪了丈夫一眼,丈夫边给她夹菜,边憨憨的笑。
临走的时候,大哥问她,要不要给二弟供个牌位,同村跟他一起参军的都死了,估计凶多吉少。她说:生要见人死要见尸。
大哥回去没多久就过世了,她跟丈夫商量,把母亲接过来照顾。
母亲已经双目失明,由于裹小脚行动也不太方便,说话乡音很重,丈夫和儿子几乎都听不懂。母亲过惯了与世隔绝的日子,对外部的变迁毫无察觉。问北平是不是住着皇帝,又劝她赶快多生几个孩子,否则姑爷就要纳妾。
大哥去世后,三弟读书的事就一直由她供着。三弟倒也争气,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北京的名校,学的那个专业她没记住,总之毕了业就是工程师。
她已经成为厂里的导演骨干,又接到了重要的拍摄任务。解放海南岛的故事,从当时大热的歌剧改编。歌剧里全是歌,但却偏偏缺少那么一支歌,一支朗朗上口的主题歌。向军内外名家征集词曲,带着钢琴手一首首弹一首首唱,终于选出了最满意的那一支歌。
她爱极了歌词中的一句:一树红花照碧海,一团火焰出水来。工工整整的抄在日记本上。心想:女人的一生,不就应该如花似火么?
电影上映,主题曲传遍街头巷尾。
事业生活似乎事事顺遂,但遮天蔽日的阴云却暗中袭来。
丈夫接了一通电话,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,丈夫严肃的发表了不同意见。很快就被打成了右派。
她当然不会断绝与丈夫的关系,不出所料被送近了干校。
她和丈夫都受了很多苦,身体上的精神上的。想给对方写信,却永远寄不出去。俩人最放心不下的,当然就是家中的老母和儿子。
她那双目失明的老母亲还在家,要是儿子去上山下乡,估计老母亲只有死路一条。儿子更是娇生惯养,要是上山下乡,不知会是什么结局。
据说是周总理帮说了情,儿子留在了家里,安排到机床厂,做了一个最底层的学徒。
就这样,儿子从温室花朵硬生生变成了路边野草。领着微薄的工资,照顾年迈的姥姥,还要应对一次又一次的抄家,以及单位各种不公正的待遇。但他坚持了下来,挺过了命运的考验,不仅守住了家,还一个人料理了姥姥的后事。
拨云见日,劫后重生。她和丈夫前后平反,回了家。小院一片破败,儿子给她开门,虽眼中有泪,但仍露出笑容,熟练的给她烧水做饭。
丈夫虽然官复原职,但身体状况不好,只能在家办公,秘书每天都进进出出。她也急着想恢复工作,看书、看电影,要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。
万万没想到,万万没想到!她和丈夫被关的那段时间,儿子竟然谈了对象。女孩身材高挑面容姣好,知书达理,也是干部子弟,父亲也是刚刚平反。这儿媳妇简直是无可挑剔。双方父母一见如故,孩子的婚事一拍即合。
直到给同事发喜糖的时候,她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,儿子真的长大成人了?!
接到新的拍摄任务,外景地条件非常艰苦。她在干校劳改期间因为头发里长虱子剃成了板寸。她干脆保持了这个发型,配上那件老旧却极为保暖的皮夹克,劳动布裤子,往男人堆里一站,当真雌雄莫辨。她用自已的工资买了不错的烟,口袋里总揣着几包,拍摄间隙掏出来给大家发,叫做“干劲烟”,她也跟着一起抽。
摄制组的车在冰面上滑的打转,车上人都吓坏了,她却哈哈大笑起来。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,危险里也能品到快乐。
工作之余,为儿子的事业发愁,难道就一直在工厂里干么?儿子继承了她丈夫的基因,很有文采。她敦促儿子参加编剧培训,争取进入电影厂工作。偏偏儿子并不着急,经历了灰暗的那些年,现在就只想和媳妇一起悠哉悠哉的过过小日子。
丈夫的身体再次亮起红灯,这次她真的紧张起来,推掉所有工作,在家照顾丈夫。丈夫觉得自己的身体情况已经无法胜任工作,提出从现职退下来,组织再三挽留决定让他做顾问。
她给丈夫制定了严格的生活时间表,精心照料,他的身体情况逐步稳定。工作量减少后,丈夫的兴趣爱好多起来,画画、书法、篆刻……她陪着一起,琴瑟和鸣。丈夫还爱收藏古书,她便陪着他去各处的旧货市场,淘换各种古书。两人如新婚情侣,简直比儿子儿媳还甜蜜。
丈夫对儿子的溺爱是一如既往了,不管儿子是否已经长大成人。在儿子的怂恿下,丈夫托人找关系,买来了一台电视,然后是一台录像机。看新闻了解国家大事当然好,春节晚会看看也不错,但儿子迷上的却是那些电视剧,尤其是港台的武侠、枪战,一看就是一晚上。
她完全看不下去,既没有艺术性,也没有营养,气得把电视插销拨了,儿子跟她大吵,撂下一句话:今后看电视剧的一定会比看电影的多!
她让丈夫评理,丈夫笑着劝她,年青人有年青人的想法,兴许儿子说的没错呢。
没多久,儿子竟然悄悄的从工厂辞职了,去了一个她从没听说过的“影视中心”,还是个自负盈亏的单位。她觉得儿子以后肯定要碰壁,等他真碰了壁自己再好好教育他。
而她的冷眼旁观刺激了儿子,憋着一股劲,要干出点样给她看看。
孙子诞生了!一个小生命像初升的太阳一样照亮了整个家庭。他和丈夫每天都要到孩子的摇篮前坐上一阵子,亲亲小脸,握握小手,闻闻小脚。
战友们、朋友们的贺信从四面八方寄来,他们一封封的回,写信的时候,两个人都是止不住的嘴角上扬。
孙子抓周,抓到了笔和本,丈夫特别高兴,说孩子长大了说不定能成个大作家。
丈夫还是倒下了,似油尽灯枯。做了手术,但于事无补。只要醒着,丈夫就叫秘书到跟前,口述自己对部队文化工作的经验、心得,从来对工作人员和颜悦色的他,这次却对秘书发了火,因为秘书写字太慢,记的不全。好在秘书找来了个录音机,把他的话全都录了下来,再一点一点的整理。
她不知自己在病床前哭了多少次,无论怎么劝自己要坚强,却都坚强不起来。丈夫说,想想那些死在战场上的战友,咱们已经多活了很多年,值了!
丈夫的单位组建了治丧委员会,安排丈夫的后事。发讣告、准备追悼会,各种问题需要家属参与意见。她头脑一片空白,吃不下也睡不着。好在儿子、儿媳沉着冷静,打点好一切。
追悼会来了将近3000人,有老战友、老部下,还有许多她都不认识的人。签到簿不够用,儿子带着警卫员火急火撩的上街去买。
她和每个人握手,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:她开始耳鸣。自此,耳鸣就陪伴了她的下半生。
起先还会有很多人到家里吊唁,她忙着接待、交谈。过了一段时间,来的人就少了。剩下她一人,抵抗冰冷的孤独和刺骨的思念。
她想起丈夫弥留之际对自己说的话:多拍电影,多拍好电影!她迫切的需要工作,没日没夜看剧本,希望从中选到好本子。
偏偏这时,一个与她曾有过节的人当上了她的顶头上司,分配拍摄任务时,刻意回避她,美其名约:让她好好修养。
她和领导理论,结果没有结果。
她回家拿起推子,又给自己推了个寸头,此时的她容颜虽然不再年轻,但眼中的倔强却依旧不变。她顶着这个寸头照常上下班,三个月后,接到了新的拍摄任务。
儿子、媳妇都很忙,媳妇是医生,要值班,可以理解。但儿子,却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回家,问去干什么了,说是去拉赞助。儿子说,现在拍片最重要的是钱,没有钱,再好的本子也是瞎掰。
制片厂也开始变化,公家出钱拍的片子越来越少,化服道导摄美,个个琢磨着出去干私活,只要给厂里交上“管理费”,大家就各显神通去了。
她看中了一个剧本,厂里说,你要是能找到投资,你就去拍。这一刻,突然理解了儿子的苦衷。她觉得,只要自己努力,没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,四处奔走。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赞助商,人家明确提出,必须拍电视剧,电影的话就不投了。于是她拍了人生的第一部电视剧,也是人生最后一部影视作品。
她用电影的标准拍摄,一丝不苟、精益求精,结果周期拖延,钱却花完了,整个剧组只能停工。原本的赞助商一分钱都不会再投,还威胁她片子拍不成要把前期投入归还。走头无路,她只能向儿子求助。
此时的儿子,在电视剧圈里已经小有名气。即使再有意见分歧,老娘毕竟是老娘,亲自出马运作,终于救她于水火。
电视剧拍完,她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:属于她的时代已经过去了。她开始考虑退休这件以前从未考虑过的事。
突然一天,她收到了一封来自台湾的信。二弟竟然没死,而是去了“那边”。她参加革命后改了名字,而二弟只知道她的本名,所以这信辗转多次才送到她的手上。看着信封上的本名,眼前忽然泛起许多童年的记忆。
二弟在国民党干到了上校,退役后搞了个运输公司,娶了台湾本地的媳妇,现在有三个孩子。
没过多久,二弟一家就从香港辗转来到了北京。二弟老了,很难再看出小时候的影子,不过说话仍有乡音。弟媳身材微胖,比二弟小七、八岁,看上去保养的不错。三个孩子两女一男,对大陆充满好奇,到处东看西瞧,明明说的是普通话,却腔调奇特,什么“好啦不要啦”“我和(han)你”、“蛮喜欢”、“好讨厌”……
三弟也来了,他现在是某个工厂的工程师,早已结婚生子。三弟一直在说想送女儿去美国读书,二弟答应帮他想办法。
儿子自己买了房,决定搬出去住了,好在他和儿媳都太忙,所以孙子还留在她的身边。
孙子已经上初中,用儿子的话说,是个有“蔫儿主意”的孩子,表面听话乖巧,心里却有属于自己的、不易被外界左右的想法。
已经退休的她下定决心要好好培养孙子,也算是给过世的老伴一个交代。学校的课程她辅导不了,但孩子的文化修养这方面,一定要狠抓不放。她让孙子读名著,结果人家用名著的书皮包着漫画看得津津有味。她气坏了,说看这种小人书能有什么出息,孙子也不恼,平静的告诉她这不是“小人书”而是漫画。她更气了,什么破漫画,字还没有小人书多。
她和孙子闹矛盾,儿子只好回来调解,她突然发现儿子的头发已经花白了,儿子竟然也老了。儿子劝她不要强扭孩子的兴趣,不如因势利导。她听进去了。孙子不仅爱看漫画,还爱画漫画。她找到了当年合作过的老美工,这位可是美术学院高材生,专攻油画。好说歹说,终于同意收孩子为徒。结果没上几次课就被退了回来,老美工婉转的说:他画的那个画跟我不是一个路子。
孙子上了高中以后,就不再愿意跟她住了,儿子一家只有逢年过节才过来团聚,她的生活进一步被孤独侵蚀。
一天一个久未联系的老战友来看她,先是对她的独身生活表示关心和同情,接着告诉她,某位司令前年丧偶,对她仰慕以久,希望能……她二话不说,把战友轰走了。丈夫过世后的34年,她始终独自一人,即使没有留下遗嘱,子女也知道她死后必然是要和丈夫合葬在一起的。
又是一年春节,儿子一家都回来了,孙子竟然长得比儿子还高出半个头。年夜饭的桌上,儿子告诉她孙子要出国留学了。她问去哪个国家,儿子说:日本。
这两个字格外刺耳,一瞬间被屠杀的村民、被打死的战友,还有那两条血淋淋的辫子扑面而来。她再也吃不下去饭了。
她辗转反侧好几个日夜,在孙子临行前,专门把他叫过来,郑重的给他讲了过去的事。孙子倒也认真的听着,最后告诉她:世事要向前看,否则当年毛主席、周总理不能同意中日建交,更何况今天日本有许多比中国强的东西,比如动漫,咱们得去学回来呀!
两个坏消息接踵而至,在台湾的二弟过世了,按照二弟的遗嘱骨灰要送回老家。刚处理完二弟骨灰的事,三弟又确诊得了尿毒症,只能靠透析过活。她拿出自己的全部存款交给三弟,三弟却苦笑着说,这病有钱也治不了,得换肾。所幸三弟的女儿争气,在美国苦读拿到了医生执照,把三弟接到美国,换了肾。此后三弟就再也没有回过国。
孙子学成归来,一心想要搞动漫。儿子认定动漫没有前途,要他转行到自己的电视剧制作公司。儿子与孙子的争执,仿佛是当年她与儿子的争执。看着他们俩个人,忽然觉得都离着自己好远,要是老伴还活着就好了。
对老伴的思念越来越深,她开始写诗,一首又一首,字句朴素,却满满是情感。儿子尽孝,自掏腰包给她做了诗集,亲朋好友间送了一些,剩下一捆捆的书都锁在了家中的储藏室里。
她中风了,虽然救了过来,但半边身子失去知觉,大夫说恢复的可能性不大。儿子为她找保姆,问有什么要求,她说得识字会写。
经历这次生病,她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。她学着当年老伴的样子,自己口述,让保姆记录,有感悟,有回忆……其实她也并不打算写什么自传,只是单纯的想把这些东西记录下来,有没有人读都无所谓,就象自己的那本诗集一样。
保姆虽说会写字,但文化水平实在有限,一篇文章写下来,几乎有一半的错别字。她实在看不过去,只能改,费力的拿笔,歪歪扭扭的写。一开始如鬼画葫芦,半年以后竟然写成了形,本动不了的那半边身子,也恢复了许多。
住了几十年的小院要拆迁,她很生气,给各方写信,说小院所在的胡同有浓厚的北京色彩,代表北京的历史,应该保留、保护。当然没有什么作用,该拆的还是要拆。她搬进了干休所。
住干休所的最大好处,是和老战友们离得近了,楼上楼下串起门来挺方便。大家都是标准的老年人:记不起昨天吃的什么,却记得清几十年前说过的一句话。住干休所的最大坏处,是眼睁睁的看着战友们一个个离去,有时候她都不敢去看信箱,总怕从中间掉出白惨惨的讣告。
身体每况愈下,她已经开始考虑怎么写自己的遗嘱。但一个消息却令她重振了精神:孙媳妇怀孕了!
四世同堂,这是她想到没有想到的幸福。她拿着老伴的照片,笑中带泪的念叨了好久。她得活着,活着当上曾祖母。
孙媳妇生了,是个女孩。出了月子带到她面前。抱着曾孙女的那一刻,她震惊了,好像,真的好像。
她其实还有个妹妹,母亲生病,父亲在外花天酒地,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带着妹妹。但到了5、6岁的时候,妹妹突然得了怪病夭折。她还记得自己为了给妹妹找大夫在雷雨交加的夜晚奔跑,腿上摔下的伤疤至今都在。
孙子让她给孩子起个小名儿,她脱口而出了妹妹的乳名。
当天晚上她就陷入了昏迷,送到医院用机器维系了一段时间。
某个盛夏的黄昏,她停了呼吸。那个灵动、顽强的灵魂终于挣脱枯朽的身体,一路高歌而去,为如花似火的一生画下了最后的休止符。
(本故事主角有人物原型,部分情节经过艺术加工。夏黎原创,转载请注明出处)